2017-08-21 17:02:27 来源: 作者:何荣芳 点击:
村前村后沃野成片。碧绿的禾苗悄悄地分蘖拔节。金黄的稻谷大写意地喧嚣着成熟的气势。新龙河清澈而丰饶。黑黑的水牛安详地在河滩上吃草,八哥站在它的背上,白鹭在浅水湾里觅食,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。
放学后或者假期里,少年的我会站在木槿花围成的篱笆旁,冲着那栋石屋,亮着嗓子喊一声:“小五姐!”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便打开木槿花的木栅栏一下子跳到我面前。比我大两岁的小五,是我三姨家的女儿,梳着和我一样的两根麻花辫,穿着和我一样的方口带鞋襻的黑布鞋。我们附耳叽叽咕咕,然后就咯咯地笑着跳开,各自回家去取扳罾,直奔新龙河上。
扳罾是用一米见方的白纱布做成的。我们把扳罾按入河底,投上用香油搅拌的糠麸饵料,便到河堤上玩抓石子,或者扯了莎草,来占卜我们熟识的那位孕妇生育的命运。过一会儿我们就去起扳罾。几乎每个扳罾中都有河鲜。青虾勾着腰发着怔,或者惊惶地一跃而起。胖乎乎的泥鳅狡猾地钻进最底层,自以为是地躲藏着。鲫鱼也有,穿条鱼也有,五彩片也有,都徒劳地跳着,露出银白的肚皮。偶尔也有几只呆头呆脑的河蟹。我和小五姐笑着,惊叫着,把它们收拾进篾篓中。吃的印象一点也没了,乐趣全在“捉”上。
晚上的“打仗”或“捉迷藏”,是一个村里孩子共同的游戏。大人们从不干预,任由孩子们把安静的村庄搅得活力四射。
有时,我们也安静地坐在“老姑”的院子里。“老姑”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奶奶,是村里孩子们共同的奶奶,大人们背地里才叫她“老姑”,她叫什么名字我们并不知道。我们谁家有了好吃的,大人总会打发小孩给老姑送一些。据说老姑少女时是地主家的小姐,爱上了村里教私塾的先生,遭到老地主的强烈反对,便执拗地做了一辈子老姑娘。老了无依无靠,她成了村里的五保户。清风明月的晚上,我们喜欢聚集在她家的桂花树下,听她讲秀才小姐的故事,也听她用豁了牙的嘴唱古老的情歌。彼时,婆娑的树影在地面上作着水墨,呱呱的蛙鸣起着和声。我没有见过老地主,也没有见过私塾先生,他们都早早地离开了人世。活着的老姑没有忧伤,她白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。我常无端地猜想:她一定和她深爱的情郎有过缱绻的拥吻,她带着他的爱活着,所以很快乐。
故乡的人情味总是很浓,吃饭时大家喜欢聚集在一起,相互夹了对方碗中的菜来品尝。谁家来了亲戚,大家都当作公共的客人来款待,张家端去一碟小吃,李家送来几个咸鸭蛋。谁家做红白喜事,村妇们便主动地系了围裙去帮厨。田地里的活,也是搭帮结伙地互助着。粮食可以借去吃,衣服可以借来穿……
老姑宁静地走了,寿终正寝。我读高中时,小五姐已经在村小学代课当老师了,一个汛期,她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学生被狂暴的河水卷走了……
木槿花在故乡的院落渐渐凋零。新龙河也日渐浑浊,水里早已没有鱼虾了。白净的水泥路排挤了长满青草和半边莲的细细的田埂,村中再也寻不见老姑和小五姐的身影。住进楼房的乡亲,情感也渐渐地被水泥化了,每每见了面,笑容也似拘谨的标签,问候像秋后的茅草干巴而空洞。物质文明改变了故乡的面貌,也稀释了淳朴的情谊。
“树影婆娑叶如剪,牛独饮、弯月辉;遥想往事如昨日,将轻触、皆成灰。”我的故乡哪里去了?
我的故乡河西湾,永久地退隐在我的梦里。